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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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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說懷璧其罪,林釧臨死前毀掉的卷冊,就是那塊害得無數人丟了性命的和氏璧。

修真界近一千年來,問道之人如過江之鯽,得道飛升的,卻只有兩個人。這兩個人都出自滄海閣。

一門之中,有一人飛升,或許是他的能力強大。而相繼兩人飛升,那就必然有成功的原因。

漸漸開始有人流傳,滄海閣有一本修真秘笈,叫做太乙飛仙訣。只要修煉到頂層,就能達到合道的境界,往後大乘飛升也易如反掌。

滄海閣確實有這樣一門心法。它的內容艱澀精深,要求修煉之人心如鐵石,完全棄情絕愛。在這個基礎上,縱使修煉者極有天賦,也要上百年才能修成。

外界的修真門派對這部心法虎視眈眈。在她練成之前,恐怕滄海閣就要被人圍攻,重蹈上輩子的覆轍。

她的耳邊仿佛又響起了族人的哭喊聲,喃喃道:“我們有什麽錯……不過是懷璧其罪罷了。”

那麽多人在她面前死去,她卻保護不了任何人,那種痛苦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上。

她不想再看到身邊的人受到傷害。她必須改變命運,不能讓悲劇重演。

上輩子的她太過自負,只相信自己,卻因為樹敵太多孤立無援,最終導致了滄海閣的覆滅。

這次林釧痛定思痛,認為自己需要一些助力——比如一把趁手的兵刃,或是一座強大的靠山。

她心裏清楚,蘇皓天是個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人,不值得信任。不過蘇家雖然不能作為盟友,卻另有一樣與眾不同的好處。

蘇皓天愛好收藏兵器,已經到了如癡如狂的地步。他為了求得一把名劍不惜重金,幾乎收集了天下所有頂級的神兵利器。

林釧如果跟他回金陵,或許可以憑借蘇家後人的身份,獲得一把趁手的兵刃。

至於靠山,首屈一指的就是蜀山問道盟,這是天底下最公正的修仙門派。只要能投入它門下做弟子,滄海閣也就有了保護/傘。

滄海閣的門人行走江湖,向來愛憎分明,做事只憑一個痛快,在眾人眼中算是個偏邪氣的門派。再加上林釧上輩子行事肆無忌憚,犯了不少正道的忌諱,沒被問道盟抓去雷劈就已經是萬幸了。想要得到它的庇護,簡直是做夢。

以前的她,多少有些清高的脾氣。就算滄海閣不被正道所容,甚至誤解,她也不願意向外人解釋。

然而死過一回了,林釧終於想得通透,對於不重要的事,其實不必那麽堅持。讓人接受自己,總比被人忌憚要輕松得多。

如果借用金陵蘇家的身份作為跳板,那麽她從出身起便無可指摘。將來她要投在問道盟門下,必然不會被拒絕。

有了名門正派的背景,再慢慢地改變世人對滄海閣的看法。在她獲得絕對的力量之前,那些道貌岸然之輩就無法對她的族人下手。

蘇皓天千裏迢迢地把這個機會送過來,她覺得可以試一試。

林月曇的性情淡泊,但若是有人要把她的女兒帶走,她肯定不會答應。

迎接蘇皓天的將會是一場狂風暴雨,想都覺得刺激。林釧要親眼看看這場好戲,推門就往外走。

青鸞一把拉住她,說:“少宮主,不能出去啊!”

林釧說:“我在屋裏憋得難受,轉一圈就回來。”

青鸞快哭了,說:“你別為難我,尊主要是知道你出去了,要狠狠罰我的。”

林釧嘆了口氣,忽然笑了。她湊在青鸞耳邊,說:“那我教你個法子。我出去之後,你到我床上躺著去,冒充是我還沒起就行了。”

青鸞自然不敢,林釧卻已經甩開她,大步跑了。青鸞急得跺了跺腳,又怕嬤嬤來查房,只好照她說的散開頭發,鉆進被窩裏,頭朝裏裝起睡來。

林釧一路繞開宮中弟子,輕手輕腳地來到了流雲殿的窗戶外面。蘇皓天的聲音從裏面傳來。

“月曇,這些年來,我一直很想念你。”

林月曇平靜地說:“蘇先生,你是有家室的人了,說話放尊重一些。”

蘇皓天的臉色有些扭曲,她這種客氣疏離的態度讓他很受傷。如果林月曇怨他恨他,那他的心裏還有些安慰。但是從始至終,她的態度都冷得像塊冰,仿佛只把他當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物件。

蘇皓天實在不能忍受這樣被堂而皇之地當成工具人。他上前幾步,想跟她拉近一點關系。林月曇淡淡道:“蘇先生停步,男女有別,還是保持距離的好。”

蘇皓天勉強露出一絲笑容,柔和地說:“我想跟你說幾句話。”

林月曇端然道:“在那兒說,我聽得見。”

林釧聽見蘇皓天一直吃癟,暗自覺得好笑。

門口守著的侍女看見了她,十分驚訝。林釧連忙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,讓她別把自己供出去。

就聽蘇皓天在裏頭說:“釧兒的年紀不小了,一直沒見過外頭的世界。我想接她回金陵,讓她認祖歸宗。”

林月曇冷漠地說:“什麽認祖歸宗?釧兒姓林,不姓蘇。我聽說你已經生了兒子,家業有人繼承,何必來跟我搶女兒呢?”

蘇皓天說:“那也至少讓我盡一些做父親的責任吧。這些年不在孩子身邊,我一直很內疚。”

林月曇說:“不用了,釧兒由我撫養,過得很好,她不會跟你走的。”

蘇皓天說:“她生在這孤島上,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。你不覺得她很可憐嗎?”

林月曇覺得他的言論十分可笑——女兒有自己疼愛,又身為少宮主,每天錦衣玉食一呼百諾,有什麽可憐。

林月曇冷笑了一聲,說:“她跟著我不可憐,跟著你名不正言不順的,才會可憐。”

蘇皓天跟林月曇分開之後,背棄了要娶她的諾言,在家另娶了個妻子。林釧要是過去了,肯定要被當做外室養的私生女,連庶女都不如。

蘇皓天明白她的意思,也有些過意不去,小聲說:“蘇家一定把她當成嫡出的大小姐對待。我來之前就跟父親稟明了,他說這事是我對不住你們,必須好好彌補釧兒,不讓她再受委屈。”

林月曇聽得心煩,覺得他說的都是些可笑的廢話。

她貴為滄海閣的尊主,富有而強大,與那些一無所有只能依附男人的小女人不同,不屑計較名分與金錢。蘇皓天這種施舍的態度更讓她覺得滑天下之大稽。

反過來說,蘇皓天若要跟她討個名分,她或許會看在女兒的份上,給他一個無足輕重的頭銜——至於叫什麽,他連駙馬也不配做,充其量就是個附庸。

林月曇冷冷道:“你的話說完了就回去吧。船還停在海邊,趁著風浪不大,今天下午就走。”

她說著站起來,繞過屏風,要去休息了。蘇皓天跟她分別了這麽久,沒想到見了面卻只有這些冷言冷語。他情急之下快步上前,要拉住林月曇。

他本以為這樣能夠讓她的態度軟化一些,卻沒想到林月曇對他就像對待陌生人一般。

她一掌重重地打在了他胸口上,掌力把他震飛出去。蘇皓天的後背撞在了大殿的柱子上,感到疼痛的同時,一陣強烈的寒冷侵襲了他的身體。

他低頭一看,白色的霜花凝結在他的衣衫上,隨著寒氣四處延伸。

這是實打實的痛毆親夫,她居然真的下得了手。

蘇皓天極度錯愕,看著她說:“你怎麽能這麽絕情?”

林月曇的掌中凝結著寒氣,還未散去,隨時要再打他一掌。

事情發展到這裏,都跟前世相同。林釧忽然意識到,再不參與進去,自己將會錯過這個這個機會。她驟然出聲道:“娘,你別打他!”

說話聲中,她大步闖進了大殿,在距離臺風眼一丈處停了下來。

為了爭奪撫養權而大打出手的父母看到了孩子,感到了尷尬。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掩蓋沖突的事實,還是幹脆打出個結果再說。

林月曇不知道她怎麽會忽然出現,也不知道她聽見了多少,一時間沈默不語。

蘇皓天看見了她,眼睛驟然亮了起來,說:“你就是釧兒?好孩子,快過來,我就是你的父親!”

他的胸口還結著一層薄冰。林釧擔憂地看著他,說:“你沒事吧?”

怎麽就沒一掌打死你呢?

蘇皓天跟女兒初次見面就得到了關懷,十分感動,想來這就是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。

他越發確信了自己來這一趟是正確的,誠摯地說:“爹很想念你。我來接你,你願不願意跟我走?”

林月曇的眼神淩厲,仿佛隨時要手撕了蘇皓天。她確信女兒十分依戀自己,不會跟這個陌生的男人走。然而林釧註視著蘇皓天,眼神裏藏著某種覆雜的東西,卻又一閃而逝。

蘇皓天說:“爹會請夫子教你念書,你喜歡什麽爹都給你,跟我走好不好?”

林釧發現事情的發展比想象的更順利。蘇皓天為了獲得她的信任,不惜付出高昂的代價。她頂著母親虎視眈眈的壓力,說:“我聽說你收藏了很多厲害的兵刃,能給我一把嗎?”

蘇皓天不怕她提條件,就怕她沒什麽想要的東西,立刻說:“可以,任你挑選。”

林釧打蛇隨棍上,說:“我要最好的。”

蘇皓天說:“好,自然是世間最厲害的劍才配得上我女兒。”

他伸出手,要跟林釧擊掌約定。林釧還沒擡起手,林月曇就一把將她扯開了。她嚴厲道:“娘是怎麽教你的,誰讓你隨便跟外人說話的?”

蘇皓天委屈地說:“我怎麽能是外人呢,我是她父親啊。”

林月曇感覺這個男人爭起孩子來就像一個無賴。她厲色道:“蘇先生,話說完就請回去吧。送客。”

幾名侍女聽見命令,紛紛進來,對蘇皓天擺了個請的姿勢。蘇皓天有些無奈,回頭對林釧說:“說好了,爹等著你。”

蘇皓天出門之後,林月曇的神色變得更嚴厲了。她的膚色素來雪白,盛怒之下,越發像蒙了一層寒霜,令人敬畏。

她坐在流雲殿的後殿臥房裏,看著自己的女兒,意識到這個丫頭是長大了,翅膀硬了,會背著母親做選擇了。

林釧站在離母親遠一點的地方,不敢太靠近。她知道母親的心裏不好受,可如果有更好的選擇,她也不會這麽做。

林月曇說:“你怕什麽?”

林釧說:“母親對女兒疼愛有加,女兒不怕你。”

林月曇說:“那你為什麽不過來?”

林釧照實說:“怕惹母親生氣。”

林月曇越發氣不打一處來,說:“既然怕我生氣,為什麽答應跟蘇皓天走?”

林釧沈默了良久,忽然撲通一聲跪下了,全然沒有平常的孩子氣。林月曇有些意外,感覺女兒與以往的模樣很不同,令她覺得既熟悉又陌生。

這還是以往的那個小女孩兒麽?

林釧說:“自作主張離開,是女兒不孝。但如今滄海閣不見容於修真界正道,外人覬覦太乙飛仙訣,隨時會集結起來跟咱們為敵。女兒想借蘇家一個正道的身份做□□,加入蜀山,這樣滄海閣也能有所托庇。”

她這麽說的時候,神態莊嚴而又認真,仿佛選定了一生的軌跡。

林月曇沒想到她小小年紀,居然會有這樣的長遠打算。這個想法雖然不錯,實施起來卻沒這麽容易。她說:“你知不知道,蘇皓天為什麽來接你?”

林釧閉著眼也知道他的目的,也明白母親是想提醒自己別太天真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籌謀,不會一切都按照她的想法進行。

她利落道:“他想得到太乙飛仙訣,娘決計不肯給他。他就想施恩與我,將來好從女兒的手中討要。”

林月曇說:“如果他跟你討,你怎麽辦?”

林釧說:“不給。”

林月曇覺得她這個斬釘截鐵的態度還不錯,說:“他要是罵你忘恩負義呢?”

林釧說:“讓他罵去,我不在乎。”

林月曇說:“他還會打你,甚至硬搶。”

林釧說:“我在劍法上的天賦遠勝於他。這十年中,我會勤加修煉。他必然打不過我。”

林月曇便笑了,她知道女兒的心性冷漠,堅硬如同一塊頑石,不在乎別人說什麽。若是有人敢打她,她少不得要原樣奉還,必然吃不了虧。

林月曇又說:“蘇皓天這個人口蜜腹劍,靠不住。你跟他走,會吃很多苦。”

林釧知道母親舍不得自己,然而她必須從現在開始做一些事情,改變既定的命運。她叩首道:“女兒此去絕無私心,求母親成全。”

林月曇低頭看著女兒,感慨這孩子在不知不覺間,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。她說:“那你發個誓來,你這一生中都不得背叛滄海閣。”

林釧舉起右手指天,毫不猶豫地說:“我林釧發誓,今生絕不背叛滄海閣。我會盡全力保護詭月族人,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價,包括我的生命。”

她想起了當初滄海閣被屠戮的情形,聲音哽咽了,眼中也含著淚水,一片赤誠。

林月曇也有些動容,伸手將她扶起來,說:“好罷,既然你心意已決,為娘答應你就是了。”

次日一早,林釧帶著貼身丫鬟青鸞來到海邊,港口泊著蘇家的船。那艘船龐大堅固,氣勢磅礴。數名弟子把林釧日常用的器物、衣裳首飾搬到船上。林月曇從船上走下來,一邊叮囑陪同的嬤嬤好生照顧女兒。

帶這麽多東西去,顯得要跟蘇家一較高下似的,有些咄咄逼人。

林月曇正有此意。她把女兒叫到旁邊,將一疊銀票交給她,叮囑道:“你這次去蘇家,不能失了咱們滄海閣的體面。娘幫你選了些禮物,去了代我送給蘇老先生和家裏的其他人。你用的東西娘都幫你帶上了,去了不必麻煩蘇家,缺什麽自己花錢添置。”

她低了聲,又說:“這些銀票收好了,這是你自個兒的體己錢,花完了叫青鸞回來拿。”

林釧知道母親是怕自己寄人籬下,花人家的錢要被欺負。她點頭道:“女兒走了,母親保重身體。”

蘇皓天想跟林月曇道聲別。林月曇見他走過來,臉色頓時變得十分冷淡,說:“船要開了,蘇先生莫耽誤了時辰。”

蘇皓天不在乎她的冷淡,卻知道她心裏最在意什麽,說:“我會好好照顧釧兒,你放心。”

林月曇道:“那就好,一路順風。”

蘇皓天拱手作別,轉身上了船。白色的風帆拉起來,大船向大海中駛去。

林釧正沈浸在回憶當中,青鸞敲門進來,說:“少宮主,快靠岸了。”

青鸞給她加了件披風,說:“岸上風大,別著涼了。”

林釧走上甲板,海風獵獵地吹在身上。仆人們把行李擡出來,準備上岸。蘇皓天則站在離她遠一些的地方,看著空中飛翔的海鷗,仿佛在刻意回避女兒。

天生要互相算計的敵人走到了一條路上。縱使是血親,內裏也保持著一種微妙的距離感。

船漸漸靠岸了,林釧跟在蘇皓天後面下了船。蘇家的弟子們等在渡口,備了車馬接他們去金陵。

弟子們向蘇皓天/行禮,齊聲道:“恭迎師父。”

這些弟子都是蘇皓天教的,老太爺專註自身的修煉,已經很少關心家族中的事物了。蘇皓天向眾人介紹道:“這是我的女兒,釧兒。”

她頭上戴著鬥笠,白色的輕紗在風裏微微飄動,秀美的容貌在紗後若隱若現。

她的皮膚白皙,輪廓鮮明。讓人不由得感嘆,第一美人的女兒,果然也是個美人胚子。

她的年齡雖然不大,見了這龐大的陣仗,沒流露出半點怯意,反而十分平和大方。

眾弟子對她生出了幾分敬意,向她行禮道:“恭迎大小姐。”

林釧聽見了這一聲大小姐,而非聽慣了的少宮主,意識到自己告別了以前的身份。新的人生從這一刻開始,向她緩緩地展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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